詩之樹常青——讀《新絕句時代》
作者簡介:毛佩琦,中國人民大學教授、博士生導師,中國明史學會首席顧問,中國文物保護基金會歷史文化專家委員會主任,央視百家講壇主講學者。主要著作:《明成祖史論》《永樂皇帝大傳》《平民皇帝朱元璋》《鄭成功評傳》《無心剩稿》《讀史雜說》等。
李林棟愛唱歌。特別愛唱一首少年兒童歌曲《綠色的祖國》:
荒山野嶺種植松杉果樹,
河邊路旁栽下垂柳白楊,
給山野掛上紅色的簾子、翠綠的幔帳,
黃鶯叫嘎咕嘎咕,
布谷鳥布谷布谷。
在這綠色的祖國,
自由歌唱!
這首歌由管樺作詞,鄭律城作曲,收入了上世紀50年代的音樂課本中,是孩子們的最愛。無邊的青春綠色撲入孩子們的胸懷,悅耳的百鳥的歌唱回響在萬里藍天,能不令純真的心靈感奮躍動嗎!現在,年逾古稀的林棟唱起這首歌,仍然滿懷童真,滿懷激情。每次聽他唱,我都會受到深深的感染。林棟不僅多次給我唱,而且到處唱。他參加青少年活動,或者外出講座,一有機會就唱,有時還指揮聽眾和孩子們一起唱。當年,他是矢志綠化祖國的少年,如今初心不改,還要去綠化人們的心靈,激發人們的活力。林棟喜歡唱這首歌,不僅僅是為了回憶,不僅僅是為了愉悅,他是胸懷大志的。
林棟詩如其人,他的詩就是他的精神風貌的文字表達。
林棟有著一段美好的少年時代,他的詩一再回到他少年生活的畫面:
北海后門此閘前,
一瀉光陰看流年。
童伴不知何處去,
閘起閘落奈何天。
我們知道,有一首滋養了幾代人的少年兒童歌曲《讓我們蕩起雙槳》,喬羽作詞、劉熾作曲。它是電影《祖國的花朵》主題曲,于1955年隨著電影在全國上映而唱響祖國大地。
這部電影上映時,林棟正在讀小學,因此,他是這首歌的第一批聽眾。顯然,這首歌深深植入了林棟的靈魂。然而,林棟的詩中一再浮現歌中的情景,并不是因為對童年的眷戀,而是這首歌就是他美好生活的起點,也是啟發他一生高尚追求的召喚。
北海公園是個特殊的地方,尤其是對于生活在北京的孩子來說。她曾經是皇家園林,是明清皇宮西側“西苑”一片水面的北端,白塔、瓊島等等均在其中。民國初年,當地被辟為公園,對公眾開放。北海公園傳統深厚自不待言,更重要的,它不僅僅是一個供大眾休閑娛樂的場所,而且是給青少年播撒理想的種子,鼓勵青少年立志放飛的園地。北海公園里有個少年科技館,常年聘請各類老師甚至名師組織豐富多彩的課外活動,在北京成長的不少文化名人,都有在其中參加活動的經歷。北海公園里還曾經有一座少年先鋒水電站,更是培養各種技能、直接打開少年科技思維的搖籃。
然而沒有料到的是,正當林棟高中即將畢業的時候,卻趕上了不能讀書的年代。然而在艱難的環境中,林棟仍然堅守自己的理想和追求。慶幸的是,林棟后來被招教師回京,又幸運地進入大學,繼續完成學業。大學畢業后,林棟曾先后在多家報刊擔任重要工作,成了作家和資深媒體人。他勤奮寫作,出版了自己的詩集、散文集、報告文學集,還在中華文學基金會、中國散文詩學會、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有許多社會兼職。林棟孜孜不倦,所從事的,不妨借用《綠色的祖國》的歌詞,是在給人們的心靈“掛上紅色的簾子,翠綠的幔帳”。
林棟是個勤奮的詩人。他的詩內容豐富,有深刻的人生感悟,有自己行腳的記錄,更多的是隨時所見的思緒,天馬行空,包羅萬象。
在本詩集中,收有幾首表達他對母親深情的詩,如《母親節》:
歲月如帆今不動,
又念慈航尚飄篷。
風箏一線難易手,
云海茫茫是親容。
歲月如流,不居如水。但是母親節這一天,他思念母親,歲月的風帆卻似乎停止了。給他生命、撫育他成長的慈航之舟不再行駛,那不能分開的風箏之線也似乎已經易手,不再與他牽連,他只能在云海茫茫中想念母親的音容。
即使長大成人,即使走遍四方,也不能忘懷離開臍帶那一刻的啼哭聲。母親離開已經很久、很遠了,久遠得甚至兒子都記不起她的音容!但是,兒子卻感覺母親無時不在,無處不在,她的光,她的暖,她的聲息,一直籠罩著、包裹著、呵護著兒子。母親是兒子的生命之源、力量之源。對母親是如此不可分割的親密,對母親是如此不能消逝的思念!遠離的母親啊,哪怕能讓我再真切地看一看您的面容也好??!然而一切已經不再可能了,這是何等哀傷!有誰在感到這深深的隱痛能不為之動容!
詩人懷舊,有深深的家鄉情結:
常于所在等閑看,
恰如戀巢一雨燕。
莫說它鄉多睛好,
春風化雨是長安。
統一的中華,兩岸從此無縫連接,海面上不再有寒風惡浪,在花蓮的道路上就能聽到來自北京鐘鼓的悠揚的贊嘆。那是多么舒心,多么輕松,多么晴朗,多么開闊,多么自在……的一種心情!
林棟詩的靈感大多來自身邊的事物和日常生活。比如《墻花》:
標新立異徒何由,
壁隙有志在墻頭。
花香何須聞聲遠,
兀自盛開影自留。
這是一支開在墻頭上的花,獨立不依、無意爭勝,一派自我自在的的精神狀態!
《野花》可與《墻花》對觀,即使是一支無人重視的野花,也要開出自己的姿態來,開出自己的香氣來,也一樣要追逐遙遠的夢:
野在原野香在山,
兀自婀娜在人間。
時有白云來卷岫,
偶作飄忽到夢端。
一些同樣由身邊事物引發的短詩,則頗有哲學意味,如《海悟》:
流風萬里淘千沙,
我心止處即為涯。
大海至簡如一葉,
閑蕩白云岸傍花。
這里說“大海至簡”,實際要表達的是大道至簡。人面對海洋一般寬廣的客觀事物,在自己可及的范圍內,自可滿懷信心地樂觀地積極進取。
林棟有的詩,則可以讀出詩中的禪意:
疏林常容日照進,
風動彩葉若流音。
人間咫尺不相礙,
偶入其中自在心。
林棟的知識結構,來自多方面的滋養,是兼容并包的。唯如此,他才能在文字的海洋中自由馳騁。林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。這一點可謂觸目皆是。但林棟的詩當然屬于新詩范疇,如他自己所說,是“新絕句”或“七絕新詩”?;蛞虼?,他此集中多行的作品不多,只有《總部》《騎車上花蓮》等少數幾首,我們從中可以感受到詩的節奏性。而自然、平易是林棟詩的總體風貌。此集中更多的“新絕句”或“七絕新詩”顯然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舊體格律詩。但正因為此,他的推陳出新,才有意義,不可輕忽。前輩詩家自聞一多先生等早就開始探索建立新詩的格律,也有引進外國詩歌格律的,但大多探索、嘗試都有頭無尾,未能成功。林棟的“四句式”新詩探索,是不是帶有新詩格律的意圖呢?這非常值得關注和研究。很顯然,林棟遣詞造句的方式很大膽、很開放,幾乎是隨心所欲無所不能。林棟的詞句有很強的表現力?!耙幻堵淙者€山后,濃情重彩謝平生?!保ā堵淙铡罚┟鑼懧淙盏膲延^景象,很帶感情色彩,即使謝幕,也不流于平庸?!罢l言故宮乏顏色,夜夜吐金無盡時”。(《角樓》)描寫北京故宮色彩,形象逼真,言簡意深?!叭碎g若有無敵色,盡在生死不可調?!保ā稅邸罚┐髳壑珶o敵,不可調,也是無須調,因為那是正色、絕色、極色,無法造作,也不得添,不得減。從林棟的不少詩的內容意境乃至具體詞句上,可以看出不是故意“用典”的用典,隨處可見。這非常難能可貴。
讓我們再一次唱響《綠色的祖國》,期待給山野、給人心“掛上紅色的簾子,翠綠的幔帳”!